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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春》并不暖,三三将它“献给一切消失但仍然有所照亮的”

《晚春》并不暖,三三将它“献给一切消失但仍然有所照亮的”
2023-07-28 22:02:25 来源:潮新闻客户端

潮新闻客户端 记者 孙雯 通讯员 张怡宁


(资料图片)

作家三三已是杭州的常客。

今年春天,作为郁达夫奖首个“90后”获奖作家,她凭借《晚春》在杭州富阳领取第七届郁达夫小说奖的奖项;到了夏天,她又携小说集《晚春》在杭州尤利西斯书店,与读者分享“八个世界故事,八场灵魂流焰。”

与懂得的人对谈,才有火花,所以,在杭州的新书分享会,三三邀来了《西湖》杂志主编吴玄、新锐作者池上,《西湖》杂志编辑李璐。

活动现场

三三生于1991年,2013年,她从华东政法大学毕业,当了五年知识产权法的律师。而后,辞去工作去中国人民大学读研,现在南京师范大学读博士。在作品《晚春》中,她描写了一个敏感、多疑、破碎的父亲,他怀疑继母雅红给他下毒,转而写信让“我”帮忙调查……

如同第七届郁达夫小说奖授奖词说的那样:《晚春》是一篇有调性的小说。既缓慢又急速,既温情又冷酷。深入的同时逃避,努力于亲近最终却依然疏离,由此惆怅,由此哀伤。对中国式家庭伦理关系的探讨既深入内核又点到为止。三三在这篇小说中强烈地展示出她的艺术才华——外面和内面相互发明和照见。那种伤感的、浩大地展开同时又封闭的晚春,是节令之景,更是人的内在之景。

那么,在杭州,多位作家围坐,他们从《晚春》中又读出了什么?

三三:这本小说集是我最近五年内写的,它发生在我舅舅去世之后。他的一生非常传奇,因额外契机,获得了去法国硕博连读的机会。在那个年代,那样的家庭,这个事件就像从命运的纸箱里抽中一个奖。但在他52岁的时候(2018年3月),他突发心肌梗塞去世了,那时候我已经快30岁了,已经历过很多长辈的去世,但舅舅的死让我明白了死亡是什么,以及存在和命运的关联。在此之后,我的小说有一个轻微的转向,那个转向会在《晚春》里面有呈现。

这本《晚春》,我和出版社商量,特意做了一个最简单的书的样子,只用单封面,再用一个简单的竖直腰封,不找推荐。在腰封上,写了“献给一切消失但仍然有所照亮的”。那个人虽然去世了,但他突然激活了你对命运的一种感受,我觉得是这样的照亮使我写完这本小说集。

吴玄:我觉得《晚春》就是刚才说的就是一本死亡气息比较重的书,我刚才下楼抽烟看到我手机上谁发的一个博客上的一个小段子,他说:“文学死了……”我觉得可能没有那么严重,可能顶多文学病危,全都死了不至于,你看今天在座还有那么多人,我相信来这里肯定都是真正热爱文学的。我现在虽然不怎么热爱文学,至少我曾经也热爱过。

三三这本小说我看《晚春》,第一个这书名是《晚春》,这本小说获得了很多荣誉,前年还上过《收获》排行榜,那一年虽然是疫情,《收获》还专门把我们请到上海,在很豪华的饭店讨论一番,我记得当时喜欢《晚春》的评委不少,像黄德海他们都是赞赏有加,唯一对《晚春》提出一点点质疑的批评反而是我。

我最近又看到余华在赞扬《晚春》,说三三是一个可以把恐怖小说写得更高级的人,在余华眼里你可能是未来的恐怖大王。这本小说看完的时候一直到余华说这话我没想过跟恐怖有什么关系,我觉得人和人之间的差异性很大,他怎么把这本小说看成是恐怖小说,但也不是没有来由,后面情节确实充满恐怖的气氛。

刚刚早上还在看另外一篇,就是《即兴戏剧》这篇,这本小说写的一个师姐在教另外一个年纪稍微轻的学弟怎么写小说,整篇东西就是这么一个东西,然后去门头沟玩一下,到潭柘寺玩一下,潭柘寺我也去过,里面有一颗帝王树,但去到那里门已经关了,啥也没有玩成,就这么一个故事,但最后突然一逆转,师弟小说终于发表,师姐居然就在这天死了,怎么死也不知道,又把小说变成恐怖小说或者悬疑小说,这本小说为什么加这么一个结尾我也没有看懂,我觉得请三三聊聊你的小说里为什么写着写着就变成悬疑变成恐怖?

三三:《即兴戏剧》是一个设想非常复杂的小说,但呈现得比较一般。那段时间,我在研究精神分析,《即兴戏剧》则是尝试的关于精神结构的小说,它大概有四个空间:第一层,我们一群人去潭柘寺徒步,因为徒步很累、很无聊,其中一个女孩给大家讲一个故事。第二层,就是她讲的故事,关于她的一个学习写小说的师弟吴猛。师姐非常想指导他,但又非常鄙视他,在当中化用了一些温尼科特的案例。在这个故事之中,也就是更进一层,吴猛写了一篇叫《小翠》的小说,那篇小说象征了吴猛某种内心的结构,比如他跟母亲、父亲的关系、他的某种精神缺陷。甚至他的母亲已经死了,他还假装她活着。最后,当大家看完《即兴戏剧》的时候,会发现这所有的小说其实是吴猛写的——也就是说师姐对他的嫌弃,对他没有才华的否定,对他的抛弃是他在眼睁睁地审视之下发生的,所以才会形成一个他可能对这个师姐产生恨意,去谋杀她的某种东西。而他写这篇小说,是为了忏悔。这篇小说尝试并不是很成功,但我把它放在第二篇,是因为有我最早带点黑色幽默又比较明快的风格。出于私心,放在第二篇,恐怖只是一种氛围。

池上:在拿到这本小说之前,我是先在朋友圈看到《晚春》的封面,我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是小津安二郎,因为他有一部电影《晚春》非常有名,然后这本书的封面我也非常喜欢,拿到了以后说真的其实我觉得我没有想到三三还会写杭州,当时我以为这本书可能跟上海、北京,她的生活地会息息相关一点。

后来发现这本小说蛮有意思的,你可以从书的顺序开始,但也可以从另外一个角度。大家看一下前面其实每一篇都有地理上的位置,也就是根据这个地图上的标记跳着读。我后来发现这个地理也不是纯粹意义上的物理空间上的地理,比如《晚春》是小说发生地杭州,《圆周定律》是上海,但有些地方不是,比如《开罗紫玫瑰》,他里面没有到开罗去过,也不在开罗发生,其实他讲的是伍迪•艾伦的电影。换句话说,不是纯地理,也不是这样标记一下,它这个有它精神上的指向。

还有一个就是像《以弗所乐土》,我们都知道以弗所早就不存在了,他只不过到了土耳其,在那边旅行发生了一些事。然后也有一个我觉得不是恐怖,在那里有点神秘气息,那篇里不恐怖,就是有一个女人很神秘,说你们到以弗所一定要找以弗所的乐土,你从这样的方式进入可以感受到另一个三三。

李璐:我读三三的小说,我印象特别深的有几点:

第一,三三小说里比喻特别精巧,比喻特别特别,很容易让你留下很深的印象。

第二,三三的感觉特别细腻,其实我做了一些摘抄,如果后面有机会可以分享,她很细腻地在观察。

三三本来学法律,我觉得三三对寻找真相有非常执迷的东西,所以我觉得刚才说的反转可能是寻找真相的一个。三三有一个表达,就是说她经常描述一个之后指出后面的动机,她会让你有点吃惊,她有一个判断在这里面,很多这种类似的东西,非常机智,有一种很漂亮的表达。

三三的叙述特别温柔,我觉得看三三的小说就像听肖邦的音乐一样,你永远不会有一个音符飘出来忽然刺痛你的耳朵,因为她非常温柔,她的人物写一个带有恐怖含义的故事,但整个叙述她会以一种非常温润的方式就像水流裹胁你往前推进的感觉,其实还有很多感受,我觉得可以放在后面讲,我想听池上来好好谈一下。

池上:我特别想说三三小说里的女性形象。《巴黎来客》写到后面的时候,因为我自己是写小说的,就会经常下意识想如果我来写,我后面会写什么,我会有一个预判,很多时候我的预判是准确的,我能猜到。但有时候他的结果和我的判断不一样,我就会很失望会觉得没有写好,如果他是高出我的预判我就会被折服,基本上是这样一个感受。

我可以稍微简单复述一下。明磊去了法国,他过着拮据的生活,这时候他还有另外几个好朋友,大家一起经常开party,其中一个叫罗家祯,Lou是他们那边属于那种风云人物一样,她很奇怪,她不是留学生,大家都说她家里比较有钱,就是在这里玩。这个女生有时候到他们中间玩,有时候又消失不见了,就是这么一个人物。

回到小说的题目。为什么叫《巴黎来客》?因为很多年以后明磊回到上海,在世博园工作,这个时候这个女的又来了。她没有联系任何人只联系了明磊,说她的孩子得了急性白血病需要钱,要20万。这时候明磊出于善良,他其实是同情她,可20万毕竟不是一个小数目,他自己家里也有麻烦,所以他打了电话跟罗家祯说。结果罗家祯说你不要被她骗了,而且罗家祯说了一句让人当时有点非常难受的话,他说她是个婊子,叫明磊不要相信她。当然,这位女性是比较复杂的,她绝对不是善良的小白兔,但三三很厉害的一点,到了最后他俩见面,这个善良的明磊就说他手头也很拮据,但可以给2万元。看到这里,我就预判这个女的会拒绝,果然,这点我猜中了。但打动我的一点是她拒绝的这个话,当时让我心头一颤,她当时说的是说:“没事的,他上周已经去世了。”就是她2万元也不要了,可能她是在骗他,可能是真的,这不重要,但我觉得这个地方可以看到他最后用这个话保留她最后一点点的尊严。

每个人都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善良光辉,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龌龊和不堪,这个过程中我觉得她这么狠,不管她有没有儿子,不管她儿子是否死掉了,她会用自己的话说他已经去世了,你20万不给我2万也不要,然后她就走了。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我觉得这个女的形象立住了,非常好。因为作为一个同行,我会想这一剧我怎么处理,我肯定也想着拒绝,但我可能不会这么狠,如果不狠这个女的这个角色就没有立住。(对谈有删减)

《晚春》三三 著 上海文艺出版社

【读一点】

收到父亲去世的消息,是回京半年以后的事。

那几天,我碰巧发了一场高烧。皮肤皲裂,手尤其蜕皮得厉害,如有火源在不知名之处不断炙烧。舌头也肿胀,轻轻抵住上颌,刺痛难耐。我请了病假,成天躺在床上,以解药物嗜睡的副作用。醒来时,常闻到房间里充满异味——那些不健康的呼吸织出一障迷雾,让我晕头转向。便是在那种状态下,白日梦与现实开始混淆。

在混沌的境遇之中,替代父亲形象的是一只漆黑的硬壳虫。它无规则地到处乱爬,迫使我紧盯它的轨迹。困惑、焦虑、压抑,如波浪迭起,令人窒息。我的脑皮层下似有一张银箔糖纸,悉索作响,反射各种刺眼的光线。在那些折叠出的镜面碎片上,与杭州相关的回忆慢慢显现。

自那夜晚以后,我再未见过雅红。第二天,父亲送我去火车站。出租车一路前行,外景流线一般滑动。我们究竟说过些什么,关于雅红、生活,或只是当下不重要的感受。临出发前,我从站台里的ATM机里取了一些钱。父亲不用手机,对电子账户更是一窍不通,他只信任可以触摸的实物。钱并不多,薄薄一沓,父亲把它们折好,小心地放进口袋。我望着他审慎的模样,忽然心生凄凉,为这命运尾声种种有限性的返照。

在后来的一通电话中,父亲告诉我,他已和雅红分居,独自住在上海。他讲了一个小区的名字,如今已消弭在极不稳定的记忆陀螺中,但也可能我从未记住过,他说出口时我就不曾听清楚。那段生活或许算得上平静,父亲和管理社区垃圾站的老头关系不错,偶尔去帮忙清扫。作为回报,老头允许他领走一些废弃品。父亲说,你不知道,人们可能把任何东西丢弃,有些明明是新的。

往后不久,父亲就去世了——无需药物、毒剂的催化,他凭自己也能走到这一步。一个陌生号码拨来,告诉我这个消息。对方说,大殓已经结束,我不回去也没关系。他向我告知父亲所在的墓园,目前骨灰寄存在租赁的格子里,将在小寒后入葬。放下电话,我上网检索了墓园的情况。墓园在港口新区,黑底金字的石碑排得密集,逢清明、冬至等大节根本站不下人。官网简介里写到:园内共栽绿植一百二十七种,亭台楼阁一应俱全,造景四时变幻。但我想,那些景象仅仅作为寓意而存在,大部分时候,墓园空荡荡一片,只有从东方海面上远道而来的风。

一些更恍惚的时刻,我好像重新置身于杭州。

日落以前,我沿贴沙河而行。是几乎无风的天气,云层瓷厚,边缘沁出一圈荧光的橙红。世界正趋于黯淡、静谧,仿佛河底的妖兽逐渐停止了呼吸。我脚上穿了一双运动鞋,小时候母亲买的打折商品,现实生活中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它了。我一边往前走,一边怀疑笼罩着我的只是一场梦,但一个人真的能分清梦与回忆吗?快上桥时,我远远看见雅红站在拱桥顶。她的嘴张得很大,面孔狰狞。稍凑近,才听见哭声。一开始尖细,似乎自制意识的藤蔓尚能拉住她的理性;一声声拉扯之间,声音变得越来越响,转为一种骇人的嘶吼,就像猛兽身处绝境时,靠空耗力量来拆解自己,以期比死神早一步毁灭自己。(摘选自《晚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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